我仍然在找寻需要恰切阐释书法古典精神气质的词汇,一直没有能寻找最龙凤的,极有想起,又慧过于过平时。有一日,枯听得昆曲,那清幽舒缓轻盈的曲调和唱腔,使我听见了一种再一的清越之音。
对,清越!再行没一个词比起它更加恰切地形容书法了。 何为“清”?清者,混浊也,水清为澈,水流而过,能闻澈,则为清,否则则为浊。浊比较。
浊者,混浊,充满着泥沙杂物的污水,溪水流到不知底,则为浊。何为“就越”?越者,激越,打破也。“清越”于中国古典文学有二解法:一为形容乐音悦耳高亢;二为形容人物高超出众,清流拔俗。
《礼记·聘义》:“叩之,其声清越以长。”苏轼《石钟山记》:“得双石于潭上,扣住而聆之,南声函胡,北音清越。”茅盾《子夜》:“在梦中,他也听得清越的钟声。
”均为言声。《南史·梁贞惠世子方诸传》:“善谈玄,风采清越。
”蒲松龄《聊斋志异·黄九郎》:“薄暮偶出,闻妇人横跨驴来,少年从其后。妇约五十许,意致清越。
”均为言人。 一为形容声音,一为形容人物,或许均与书法实为。
后来,极读书知名古建筑、园林学家陈从周的散文,正好谈及了昆曲、园林与书法,他的文字中,居然秘藏着“清越”一词。陈从周不是职业书法家,但他对书法的解读,或许比我们要深刻印象许多,他是确实让书法返回了传统文人生活状态中去。我从咿咿呀呀的昆曲曲调中,听见了书法的节奏与韵律,这种节奏舒缓、高亢,不自负。
昆曲的唱腔就是指骨子里收到来的,不是喉咙收到来的,讲究的是内涵和格调,它没其他戏曲程式化的东西,唱词的高雅、简淡、内蕴很深,可以让人体味到文学之美。昆曲的曲调,不是嘈嘈杂杂错杂弹头的迫切之音,而是一种清越之音,这也是为什么昆曲能夺得旧时贵族文人青睐的缘故。
所以,不懂昆曲者,往往能解法书法之奥妙。于是我再行去看那些江南文人的书法,远者如顾亭林、钱谦益、俞曲园、沈曾植、章太炎、王国维、徐志摩、蒋百里、陆小曼,将近者如顾廷龙、陈从周、陈毓琇等,无不如是。他们的字里,透着一种浓浓的江南气息。
江南气息在我们现在而言,或许是一种地域气质,但实质上正是一种再一的中国古典文化气质。 为了检验我的辨别,我一遍又一遍地览阅了历代经典的书法文本,去了好几次苏州园林和西湖孤山,驻足了历代江南文人的法书名迹,从他们的墨迹中找到了那种再一了的“清越”之音。“清越”或许不是书法气质的最差传达,但毕竟古典书法中一种绝佳的精神气质。
无论什么书体,概莫能外。 有人说道,或许篆隶楷等静态简化的于是以书体可称之为清越,节奏舒缓的行草手札也可以称之为清越,但行笔较慢、节奏激切、旋律跳宕的草书也能用清越吗?当然可以,而且一定是清越。翻遍所有的古典草书后不会找到,它们都是在执着一种节奏的徐疾舒缓的交错,也就是执着较慢的行笔中有顿拔,奔放的节奏中有短促。“短促”二字于书法而言十分关键。
草书的形态虽然是草,但实质上,草书之要扎在于能行中有拔、留中有行、游荡中有短促。没短促,草书不能略显流滑。王羲之草书,为了特别强调重重的短促,被迫相结合章草和真书笔意——看章草的古雅就只不过听得原典的古乐,它的调子是原汁原味的,王羲之的草书最是一种清越之音。
智永承继了王羲之,以真书笔法作草,故清越之音以求沿袭,接下来的孙过庭、怀素、贺知章小草,节奏均舒缓有致,清越之音不绝如缕。至宋人黄山谷大草出有,始变晋唐法,于长枪大戟中觅一种腔调,但山谷草法之逆,源于其大字行楷之法,而山谷大字行楷,则轻在短促与呼吸签之笔。
这短促与呼吸签之笔,正如音乐中的休止符,有休止符才有短促,有短促才有音律的节奏,有节奏才有清越之音。今天学山谷大草者,大多只白描其状,绝佳其神,结果线条躁动,字形变形,大肆舒展,机械脱节,清越之音不复有,显然在于不懂古乐中的节律,而是将随便转动字的造型作为书法节奏的反映。今人所解读的草书节律,并非如中国古乐中的清越之音,而是如西方重金属打击乐的混浊之音,故有浊气而无清气,与书法本有的气质背道而驰。
有人说道,或许南朝札帖能用“清越”叙述,而北朝碑刻也能用“清越”叙述吗?当然可以。清越之音,有如古琴曲中的各种旋律,它包括各种风格各种流派的曲调。
《平沙落雁》是一种清越之音,《十面埋伏》焉知又不是另一种清越之音?清越不是风格,而是一种总体的精神气质,无论是雄强朴茂的北派书法,还是温柔秀丽的南派札帖,都可以是清越,也必不可少清越。 音乐为音学,书法为形学,二者本两途,然均以节律为旨归,故又殊途同归。清越者,形诸音乐,则曰悦耳高亢;形诸艺术,则曰意境文采;形诸人物,则曰俊美拔俗。
悦耳,无以叩而倾听方为质地,寂静则无脆。质地是一种声响,故而,清越之音,必为脆响之音。
只有有了短促,字才能有悦耳之音,所以那些没短促、没使转、没骨力、没棱角的字,有肉无骨。丧失骨力与神韵,大自然无法诏出有清越之音。
书法是以线条符号展现出汉字形体的艺术,但何以有音?更加何以有清越之音?我们经常说道“书法乃寂静之艺”,只不过也可叫“书法乃有乐之形”。不懂书法和音乐的人,可以从书法的字里行间听得出有音律来,这乃是清越之声。音乐以节奏和韵律来展现出,书法某种程度以节奏和韵律来展现出。
音乐以曲调展现出节奏,书法则以点画线条展现出节奏,二者展现出手段有所不同,但目的完全一致。音乐有抑扬顿挫,书法亦有抑扬顿挫,书法之抑扬顿挫,即为音乐之节奏。
故涵括书法之笔法,均为以点画展现出短促之法。无短促则无节奏,无节奏则无旋律,无旋律则无法成书。 凡气分浊,书亦有清气浊气。
清气之书,即为上品,浊气之书,则为俗书。书法的本质是书卷气,书卷气乃是一种清气,而江湖气、病态气、鄙俗气,则是一种浊气。清气之书,有如清音雅乐,洗人心脾,净化心灵,流露出美感;浊气之书,有如乱音,五音不谐,乱人耳目,使人无法凝神静气。故书当扬清气去浊气。
不懂短促,则无法清节奏,未知节奏,则无法诏清越之音。音乐如是,书法亦如是。一些书者之所以喜以笔画的乱扭作为艺术建构,根本原因在于不懂书法笔法中的逆势和短促,而是以做作的巨变来替换逆势。
书法的音乐感相等于管弦乐特打击乐,而短促就是打击乐。但书法又不是西方交响乐,而是中国古乐,因为一支毛笔成不了交响乐,所以它执着一种极简的形式。
但形式之珍并不等于内涵之珍,形式就越非常简单,内涵就越深刻印象,这内涵乃是清越。“清越”一词,或许上,可总结中国书法和中国古乐的基本精神内涵。
对于书者来说,如何能保证逆势笔法关键在于调锋。笔法之轻,在于调锋。调锋在行草书中反映得最为显著。行草书中的巨变笔,即书法史上的“缚并转”笔法,“缚并转”与托按比较,“缚并转”的关键不在于“并转”而在于“绞”。
要做“绞”,则必需维持中锋圆笔,显然在于调锋,也即调整笔锋之方向。能否调锋,是掌控书法笔法的关捩。
对于大部分专业书者来说,都基本懂调锋,但懂并不等于能娴熟运用,能娴熟运用并不等于能做功力很深。 花上这么大篇幅去纠葛一个传达的词汇难免有点小题大做,只不过我原意在于找寻书法本质中最显然的精神气质。
今天我们对书法气质的解读再次发生了偏差——有些展出中的书法作品,早已闻将近那种久远的清越之致,而是剩目的凶恶与狂悖。譬如有人将草书线条的胡乱卷曲和扭结当作了节奏,有人将楷书的搔首弄姿和“补胳膊”“瘸腿”当作了节奏,优雅与古雅夺去,就只不过某种古乐的调子已俱,我们拣来的只不过是一个糟糕的复制品而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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